12月10日，澳大利亚针对16岁以下人群的社交媒体禁令正式生效，成为全球首例针对未成年人的社媒禁令。

　　该禁令涵盖了YouTube、Instagram、TikTok、Reddit、Snapchat、X等10大主流社媒平台，违规平台最高将面临4950万澳元（约合2.32亿元人民币）的罚款。

　　这一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立法正在全球范围内产生连锁反应。马来西亚和新西兰已推进针对16岁以下青少年的社媒禁令提案，欧洲议会11月通过非约束性决议，倡导将社交媒体使用年龄限制提高到16岁。丹麦计划实施15岁以下禁令，法国2023年立法要求15岁以下用户需获得父母同意，并于2025年9月推动全面禁令和“数字宵禁”。

　　然而，澳大利亚禁令实施仅48小时，许多青少年已重返被禁平台，他们通过借用父母或年长朋友的身份信息绕过年龄检测技术。据CNN报道，一位15岁的澳大利亚少女表示：“我真的不认识任何一个我这个年龄段被关闭账号的人，说实话我很惊讶，因为他们把这件事搞得如此声势浩大。”

　　这不禁让人发问：在数字化时代，一刀切的禁令是否是保护未成年人的最佳方案？

　　澳大利亚：仓促立法一刀切

　　深入分析澳大利亚社媒禁令的出台过程，不难发现其背后的选举色彩。民调称选民希望加强社媒监管，两党欲借此争取选民。

　　时任反对党领袖彼得·达顿（Peter Dutton）最初推动这一议题，并表示若联盟（自由党和国家党执政联盟）赢得大选，社媒禁令将是其最高优先事项之一，并在执政100天内实施。随后总理阿尔巴尼斯与电台主持人Wippa共同发起"36个月"运动，倡导将最低年龄从13岁提高到16岁。

　　2024年6月，卫报民调显示，69%选民支持将社媒使用的年龄限制提高到16岁。2024年11月，YouGov民调显示，77%的澳大利亚人支持年龄限制，《悉尼先驱晨报》12月调查显示58%受访者支持该政策，但仅有25%相信它会奏效，67%认为无法实现目标。

　　这种“支持立法但质疑效果”的矛盾心态，恰恰反映了政策制定的草率性。

　　更值得关注的是立法程序的极度压缩。

　　从2024年11月21日部长递交立法建议到议会通过，仅用时4天，公众意见征集期仅24小时，公开听证会仅一场3小时。澳大利亚参议院委员会在报告中承认，“几乎所有法律意见提交者和证人都表示，对于如此重要的法案，没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彻底调查。”

　　专家群体的意见更凸显了政策的仓促。超过100份法律意见中，大多数专家表示反对。澳大利亚国立大学副教授Faith Gordon认为，社交媒体公司应承担“强制性注意义务”而非面临全面禁令。澳大利亚eSafety专员Julie Inman Grant也不赞成此类做法，认为这“可能会限制年轻人获得来自互联网的关键支持的能力”，并将其推向“不太受监管的非主流服务”。

　　该法案的推动过程，凸显了其政策制定的真实动机，或为迎合选民情绪而非解决实际问题。

　　悉尼大学数字传播与文化教授Terry Flew指出，“已经有许多年轻人在TikTok上发布成功规避年龄限制的视频，这是意料之中的。你永远不可能在第一天就让每个16岁以下的人从所有指定平台上100%消失。”

　　数字原住民处境

　　当代青少年是不折不扣的“数字原住民”。

　　据《2024中国游戏产业未成年人保护报告》，截至2023年12月，中国18岁以下网民就已达1.96亿，未成年人上网普及率达97.3%，学龄前触网比例达23.78%。

　　在全球范围内，数字化已深度嵌入青少年的学习、社交和生活各个层面。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的《数字平台治理准则》显示，2023年全球社交媒体平台使用人数约为总人口的60%。《欧盟青少年社交媒体使用和心理健康》报告显示，96%的15岁青少年在工作日使用社交媒体，每天被动使用（如浏览网页）和主动使用（如在线互动）社交媒体超过3小时的青少年比例分别为37%和26%。

　　澳总理阿尔巴尼斯此前向ABC（美国广播公司）披露称，“在澳洲，有20万个TikTok帐户，44万个Snapchat帐户，Facebook上约15万个，Instagram上约35万个，由13至15岁儿童持有。”

　　数字健康研究员Joanna Orlando指出，“精通技术的青少年会简单地使用VPN、用于面部扫描的虚假出生照片，或迁移到像Lemon8等监管较少的平台，或不在禁令范围内的视频游戏平台。在禁令生效前的几天里，执法更加困难。”

　　技术层面的挑战同样严峻。2025年6月，ABC报道，现有的年龄验证系统并不总能准确检测用户年龄。

　　有批评者指出，这些系统为所有用户带来隐私问题，即使是16岁以上的用户也必须提供生物识别数据或其他敏感信息。当YouTube今年在美国开始使用AI检测用户年龄时，一些用户抗议称，他们不愿在被错误识别为青少年时，仍需提交面部扫描等敏感数据。

　　更令人担忧的是，美国智库卡托研究所自由表达和技术研究员David Inserra警告，儿童将通过转向新平台、Telegram等私人应用或VPN来规避新政策，将他们推向“保护更少的更孤立的社区和平台”，那里的监管将比公共平台更加困难。

　　与此同时，该禁令不允许父母同意豁免。

　　相比之下，2023年7月，法国立法上调社媒使用最低年龄，要求15岁以下未成年人使用社媒需获家长同意；南澳大利亚州立法尝试中，亦对14-15岁未成年人提供家长同意豁免；北欧国家中，丹麦正在推动15岁门槛，并讨论允许家长在13岁起“豁免同意”的弹性空间，计划在2026年中前后落地。

　　有分析称，澳大利亚此举推卸了父母的教育责任，而将其转交给了政府和社交媒体公司。

　　中国方案

　　在全球纷纷采取"一刀切"禁令之际，中国的未成年人保护模式展现出更为务实和精细的治理思路。

　　据《中新网》报道，中国传媒大学文化法制研究中心主任郑宁称，“数字浪潮不可逆转，让未成年人与社交媒体隔绝既无必要，也不现实。我们不应”一禁了之“，而是应当持续构建开放有序、自由有度、连接有界的数字生态，为未成年人铺就一条通往知识、创造与健康交往的阳光之路。”

　　对中国而言，更可行的方向不是简单复制“禁令”，而是继续推进“分龄、分场景、可验证、可退出”的未成年人保护体系，核心抓手正是“未成年人模式”。

　　国家网信办在2024年11月15日发布《移动互联网未成年人模式建设指南》，明确提出由移动智能终端、应用程序、应用分发平台共同参与，形成“三重防线”，并在时间管理、内容建设、功能安全等方面给出细化机制：例如面向不满16周岁用户，默认推荐每日总时长不超过1小时，并设置夜间默认服务时段限制；退出未成年人模式需家长验证同意等。

　　2025年4月29日，中国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正式启动“移动互联网未成年人模式”，该模式为一系列针对移动设备软硬件设置的要求。与“一刀切禁用账号”相比，这套机制更接近“把风险关进笼子里”，同时保留未成年人必要的学习、沟通与适龄内容获取空间。

　　中国方案首要的便是分龄推荐而非全面禁止，中国希望青少年能获得符合其认知能力的、健康的新闻以及符合核心价值观的其他内容。

　　其二，多方协作而非单一责任。中国采用“三方协作”模式，设备制造商、应用开发者和应用商店共同开发和实施未成年人模式。小米、荣耀和vivo的新机已预装未成年人模式，华为、OPPO和中兴等已有设备将通过系统更新等方式提供。短视频、社交网络、电子商务和教育等领域的主要参与者已签约未成年人模式，将只提供适当的内容。

　　第三，保护与发展并重。所有设备必须配备基于年龄限制的“未成年人模式”，包括对18岁以下用户的游戏限制。可定制的屏幕时间限制、休息提醒、阻止陌生人消息和切换未成年人模式，都是有效的示例。

　　面对数字时代未成年人保护这一全球性难题，简单的“一刀切”禁令既不现实也不可持续。

　　中国经验表明，在高度数字化的时代，与其试图将青少年完全隔离于社交媒体之外，不如通过技术创新、制度设计和多方协作，构建一个既能保护未成年人免受网络伤害，又能培养其数字素养的生态系统。

　　正如英国雷丁大学法学院儿童权利专家Naomi Lott博士所言，“这项禁令将治理不善的代价放在年轻人身上。社交媒体使儿童能够交流、民主参与、获取信息和表达自己。禁令影响了他们的言论自由和参与权。但我们也需要保护他们免受重大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