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县级市如何以市场力量影响欧亚地缘经济格局？又如何从交易平台升级为战略节点？

　　这是一场关于义乌的对话，有身处义乌的视角，还有远自哈萨克斯坦的思考。

　　11月29日，第九届“一带一路”与全球治理国际学术论坛“义乌在‘一带一路’市场中的作用”分论坛在复旦大学举行。

【为什么研究中亚离不开义乌】

　　哈萨克斯坦KIMEP大学中国与中亚研究中心主任张晓通，最近在阿拉木图市巴拉霍尔卡市场买了一个三层蒸锅，质量堪比德国制造，但价格很有竞争力，不到300元人民币。这个集市沿着环城公路绵延数公里，其中大量商品来自义乌。

　　“在中亚的货架上，就能直观看到义乌的商业存在。”张晓通说。

　　世界银行在2012年关于中亚集市贸易的经典报告指出，在2000年代中后期，中亚各国“集市型商品”的进口中，中国制造的消费品占据了绝对主导地位。而这些“集市型商品”的重要入口和集散地，其中之一就是义乌。

　　义乌如何影响中亚国家的经济和社会结构？

　　“大家不要小看义乌，来自义乌的商品实实在在地降低了中亚普通家庭的生活成本。”张晓通说。

　　义乌支撑了中亚小微企业的生存方式。世界银行和亚洲开发银行的多份报告指出，中亚超过90%的企业属于中小微企业，它们高度依赖集市、批发点和非正式贸易网络，而义乌模式恰好为其量身定制：允许小批量、多频次进货，支持混拼货柜、付款方式灵活，是建立在长期信任关系上的“熟人贸易”。

　　义乌还参与了中亚城市空间的重构，阿拉木图的巴拉霍尔卡等集市，不再是单纯的购物场所，而是大规模就业点、区域物流与仓储节点、小额金融与非正式信贷发生地，还是新移民和跨国商社的聚集地。所以在中亚城市化和非正式就业结构中，义乌已经是一个隐形但关键的变量。

　　在张晓通看来，义乌已经成为欧亚地缘经济节点。

　　2025年前5个月，中国与中亚五国的双边贸易达到了2864.2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10.4%，创下同期历史新高。其中相当一部分是石油、天然气、矿产、农产品，但还有一部分是工业制成品和消费品，其中一个重要源头就是义乌。“中亚在地缘政治上越来越重要，义乌在地缘经济上就越来越值钱。”

　　中亚国家普遍强调多向外交。在这种背景下，由义乌这样的市场驱动的小商品贸易，则构成了软联通和日常联通。这类以义乌为代表的轻量级经济力量政治敏感度低、民生关联度高，一旦商人网络、物流体系和消费习惯形成，要完全退出现有格局成本很高。因此，从地缘经济角度看，义乌帮助中亚国家在大国博弈当中获得了一部分实际的经济选择空间。

　　义乌现在是“全球化2.0”中的新型节点。凭借75,000个商位、每年数千亿人民币的进出口总额、覆盖20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小商品网络，义乌扎扎实实地将中亚纳入自己的“经济地理空间”之中。义乌在中亚的作用既是微观的，又是宏观的。一个县级市正通过市场力量、商人网络和物流通道，悄然参与到欧亚大陆秩序的重塑之中。

　　为什么研究中亚离不开义乌？“如果我们今天要认真研究中亚的经济转型、社会结构和区域秩序，而不去看义乌这样的节点，我们的图像永远是残缺的。”张晓通说。

【“义乌老板娘”的快速反应】

　　“义乌指数，不仅是市场晴雨表，更是洞察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消费趋势、预测全球经济波动的先导指标。”义乌市委党校校委委员、高级讲师徐应红说。

　　“义乌老板娘”的快速反应在全球都首屈一指。2024年巴黎奥运会上，参加混合团体10米气步枪项目的黄雨婷头上戴了一个发卡，当时有一个义乌老板娘就预测，如果小姑娘可以拿到冠军，这个发卡肯定会成为爆款，当晚她就备货60万个。等到黄雨婷和队友拿下中国代表团首金，60万个发卡第二天就发往世界各地。还有一个义乌老板娘，在全红婵说她喜欢小乌龟后，连夜招了100个工人组织生产，日产70万个小乌龟。“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义乌没有大企业，小企业更容易适应市场的流动性。”

　　自从义乌小商品城的数字贸易平台Chinagoods对接AI后，只要描述一下心中想要的商品，几秒钟就可以出来几十种产品款式，也不需要马上生产，挂到网上有了订单，三天之内就可以生产出来，还可以利用数字人进行24小时不间断的直播。

　　义乌也在不断创新。其独创的市场采购贸易方式，把很多专业环节剥离了出去，让国际贸易变得更简单、更普惠、更草根，不懂物流、报关、结汇没关系，有一系列专业服务公司兜底，只要做好产品就行。“很多地方的外贸是精英人士才能做，但在义乌一个老太太都可以做。”

　　值得一提的是，一些外商所在国家尚在交战，但他们在义乌是很好的生意伙伴。“无论你读的是圣经还是金刚经，是古兰经还是道德经，在义乌大家都读一本经——生意经。”徐应红说。

　　在他看来，义乌之所以从物流节点升级到战略节点，有四个方面的原因：

　　一是草根参与推动。义乌的全球化不是靠国有企业，也不是靠跨国公司，而是靠众多来自底层的“小蚂蚁”推动，社会基础更深，渗透性非常强。

　　二是产业融合嵌入。全球化不只是全球性，“化”的功夫还要到位。人员、流通、金融都融合在一起，义乌成为产业链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

　　三是市场机制驱动。不靠政府推动，更多是政府搭台之后由市场驱动。比如，“义新欧”班列是由民营企业在运营，这在全国也是唯一。

　　四是制度性开放。不光是小商品，还打通小商品走向世界的制度。比如，先查验后装运，一个程序的改变大大提高了通关效率。

　　由此，义乌的全球化更有社会基础和市场活力，也带来几点启示——

　　一是“一带一路”是公共产品，是共同的机遇。“这也改写了对沿海-内陆的传统认知，并不是只有沿海地区才是改革开放的前沿，内陆城市也可以成为高地。”

　　二是超越文明冲突。用经贸合作互利共赢构建文化的认同，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探索路径。

　　三是从融入走向赋能。“我们不仅要搭国家战略的便车，也要为战略不断赋能，为国家战略贡献地方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