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五”规划建议对中国未来五年的发展提出了较多远景要求,其中包括“加快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引领发展新质生产力”。
在11月21日举办的“2025第一财经金融价值年会”上,清华大学国家金融研究院院长、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副院长田轩表示,发展新质生产力有内外部两方面原因:一是中国经济未来可能呈现中速增长趋势,需要发展新质生产力,找到新的经济增长点;二是中国需要自发提高创新水平,从而在国际博弈中立于不败之地。

那么,如何激励科技创新,发展新质生产力?田轩认为,微观层面,需要有包容个性和容忍失败的氛围,有崭新的创投组织形式;中观层面,需要有“不太积极”的二级市场;宏观层面,需要有完善健全的法治环境,以及稳定的宏观政策导向。
微观层面:需要包容个性和容忍失败的氛围
“有学者曾经做过一个研究,访谈了逾20位‘超级创业者’,并总结出了这些超级创业者的特质。”田轩认为,这些特质可以分为三类:
一类是一般意义上认为的优点,比如年轻、进取、有想象力、专注产品、有持久力、有好奇心、自我驱动等;第二类特质较为中性,比如这些超级创业者出身不好、总持反对意见、凡事只靠自己、没有安全感;第三类特质偏向缺点,比如这些超级创业者疯狂、孤僻、非传统(标新立异)、不听话、不好相处、多疑、冷漠甚至自私,但也恰恰是因为这些特质使得他们脑洞大开,产生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实现从0到1、从无到有。
“所以我们要想激励科技创新,必须要对这些创业创新的特质有所包容。”田轩说,同时也要对失败有所包容。
对于发展新质生产力而言,最重要的推动力是早期的创投、风险投资。对比中美风险投资的时间,美国私募股权基金存续期基本上是10~12年,中国私募股权基金的存续期一般在5~7年。
“存续期比较短,导致国内创投机构只能投一些中后期项目,没有办法投早投小投长投硬。国内基金存续期相对来说比较短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背后LP(有限合伙人)构成不一样,也就是说出资人不一样。”田轩说。
美国基金的LP绝大多数是机构投资者,包括养老基金、大学基金会、保险机构、大型企业财团等,追求的是长期稳定的现金流;中国私募股权基金的LP构成则不一样,主要为政府出资平台/政府机构、个人、产业资本,其中国有背景的资金占主导地位。
在田轩看来,国有资金是天生的耐心资本,因为更多追求的是长期回报,更多关注的是当地就业、招商引资、税收、经济增长,但是对国资投资的评价机制有进一步优化的空间,因为涉及到国有资产的保值和增值,导致国资背景的投资人避险情绪较强,不敢真的投早投小投长投硬,失败后还可能涉及国有资产流失等问题。
“要想激励科技创新,必须要调整结构,从而让风险投资、早期投资更多容忍失败。我们发现领投VC对失败的容忍度越高,被投企业上市以后创新的数量和质量更好,所以风险投资或者投资人对失败的包容非常重要。”田轩称。
除了包容个性和容忍失败外,崭新的创投组织形式也是助力新质生产力发展的一个路径。
田轩认为,这个崭新的创投组织形式是企业风险投资(CVC),它与独立的风险投资最大区别是资金来源不是从LP募资,而是它背后的母公司,帮助母公司进行早期的战略布局。“中国的腾讯、阿里、百度、华为等已经做了很多布局,一些上市公司现在也开始做CVC,包括一些新兴的产业也在做CVC。”他称。
“企业风险投资的核心逻辑在于:优先考虑公司的战略目标,而不仅以财务回报为目的,基本上使用企业的自有资金,对上下游产业链进行布局,投资存续期较长,形成一个生态系统。”田轩同时分析CVC的优缺点称,相对于传统风投机构,优势是投资企业的长期创新好,成功退出概率高,市场估值高;劣势是独立性相对较差、被投企业可能对母公司造成威胁、战略与财务回报的冲突、投资经理人激励不足等。
宏观层面:需要稳定的宏观政策导向
除了微观层面,中观层面的二级市场以及宏观层面的政策导向,也是影响新质生产力发展的重要因素。
田轩认为,需要有“不太积极”的二级市场。企业上市后有较多好处,比如降低融资成本、减少信息不对称、提高公司治理等,但是较多科技创新企业并没有选择上市,因为一旦上市后相当于走到了舞台的正中央,被监管层、投资者、门口的野蛮人、媒体等关注,一定程度给企业造成短期业绩压力,时刻关注股价波动,这与企业发展科技创新、发展新质生产力的长周期相矛盾。
“我们学术研究的逻辑是希望能够设计一些机制,让二级市场不那么积极,能够给科创企业创始人、高管、科技创新人员一个安静的空间,让他们按照自己长期的设想去发展企业新质生产力,不受短期资本干扰。”田轩说。
对于如何设计这样的机制,田轩认为,反敌意收购条款是一个重点,敌意收购是未经上市公司允许而强行取得控制权,这对科技创新的伤害非常大,所以要设计类似于AB股同股不同权的模式,增加公司被收购的难度,从而使公司的创始人更加专注于长期目标和创新。
“还有较多其他的反敌意收购条款,比如交错董事会,在公司章程中规定,每年最多只能改选三分之一的董事,同时要求在有充分、合理的理由时才可以辞退董事,增加敌意收购者控制企业的成本。”田轩称。
一般而言,股票流动性好可以降低融资成本、交易成本、信息不对称等。“但是我们的学术研究发现,过高的股票流动性反而对企业科技创新不利,因为可能会吸引门口的野蛮人,可能会吸引快速进出的机构投资者,给企业造成短期压力。”田轩说,有研究表明,企业的股票流动性增加,创新的数量和质量反而在未来三年内更低。
在企业科技创新的过程中,长期投资者也发挥了较大作用。田轩认为,长期的机构投资者投资科创企业后,可以监督企业,必要时干预企业,同时在企业出现危机时提供保护,给企业创造一个安静的环境,提升创新的效率和质量。此外,他还提出,频繁的信息披露给企业造成短期业绩压力和管理层“短视”,不利于企业创新。
从宏观角度讲,田轩认为,激励科技创新,需要有完善健全的法治环境,以及稳定的宏观政策导向。
“根据较多国家和地区的数据,投资者保护得越好,这个国家的研发收入就越高、企业的投资效率越高、企业的估值更高。同时,学术研究也发现,对创新者‘宽容’的劳动法能够激励创新,对债务人‘宽容’的个人破产法能够激励创业。”田轩分析称,依据中国的数据发现,对知识产权的保护能够更好地促进科技创新。
在宏观政策导向方面,到底是政策本身还是政策的不稳定性会给科技创新带来影响?
“我们研究41个国家的数据发现,一个国家的政策,其实对科技创新没有什么影响,企业家们可以调整自己的投资决策来适应国家的宏观政策;但是政策不稳定或者不确定,对科技创新不利,所以我们需要保持政策的连续性、稳定性、一致性,从而给市场形成连续稳定一致的预期。”田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