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变局下,应对不确定性挑战的危机意识似乎变得更重要。拥抱变局,那场肇始于2009年的欧债危机有哪些经验教训值得警醒?10月24日,在2025外滩年会上,南都N视频记者采访了希腊原财政部长乔治·帕帕康斯坦丁努(George PAPACONSTANTINOU)。
据了解,欧债危机爆发时,希腊政府财政赤字与债务率分别达到GDP的12.7%和113%,主权评级被相继下调,最终债务链条断裂并引发危机。希腊接受了欧盟等三轮贷款救助,才免于债务违约。但同时,外部救助伴随着过于严格的财政整顿要求,导致希腊时至今日也未能完全走出阴霾。
帕帕康斯坦丁努2009年10月至2011年6月担任希腊财政部长,亲身经历了欧债危机。2012年后他进入私营部门从事咨询工作,2020年至今,他一直担任欧洲大学研究院国际政治经济学教授,教授宏观经济学、危机经济学。
回望
希腊曾是欧盟经济最薄弱的环节,但它影响了整个欧盟
南都:近期,你写了一本书——《游戏结束:希腊危机内幕》。作为希腊前财政部长,你亲身经历了欧债危机。所以你能讲讲这场危机的内幕吗?回顾过去,你如何评价希腊政府彼时采取的措施?
帕帕康斯坦丁努:那对我的祖国来说是一段极其艰难的时期。长期以来犯下的诸多错误,在那个时候集中爆发,困扰着我们。2009年,我们所在的政府当选时,发现财政赤字占GDP的比重已高达两位数。
我们的对外赤字也非常庞大,并且已经失去了欧洲伙伴和市场的信任。当时,欧盟也正处于全球金融危机后的调整期,而欧盟在建立欧元区后,并未制定出适用于欧元区运作的恰当治理工具。
因此,当危机来袭,我们无法再偿还债务、无法再为债务提供偿付服务时,就被迫向欧洲伙伴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申请贷款。为了达成这一目标,我们必须说服欧洲伙伴:除了这样做,别无他法。
为此,我们召开了无数次会议,我们还在华盛顿与奥巴马总统会面,因为美国当时对此事也高度关注,他们担心希腊会引发又一场全球金融危机。我们国家虽小,但那时的世界经济极其脆弱。如果希腊违约,欧元区就可能崩溃,而美国则担忧这会引发全球经济衰退。那段时间,我们也与中国进行了沟通,中国同样对此感到担忧,希望确保欧洲会向希腊伸出援手,以避免希腊陷入债务违约的境地。
南都:那你认为从这场危机中吸取的最重要的教训是什么?
帕帕康斯坦丁努:有不少教训是针对当时具体情况的,但更值得关注的是那些至今仍有借鉴意义的启示。其中之一是:一个经济体系的稳健程度,取决于它最薄弱的环节。当时,希腊就是欧元区那个最薄弱的环节。如果忽视体系中的薄弱部分,整个体系都可能崩塌。这是我们当时深刻意识到的一点。而如今,体系中依然存在诸多薄弱环节,即便一些大国也处境艰难,比如美国,其财政赤字高企,还有关税等对外政策所带来的问题,都值得警惕。
另一个教训是:有些决策或许能拖延,但终有一刻,经济基本面会迫使你直面现实。而当你不得不面对现实时,行动的时间已所剩无几,手头也没有现成的合适工具。制定政策向来复杂,可市场变动极快,它会逼迫你做出抉择。你必须随机应变、迅速行动、果断决策。经济学里所谓的“最优解”,往往是不存在的。通常所有解决方案都存在问题,无论对国家还是公民而言都很艰难。你必须做出艰难的决定:我们当时不得不削减工资、削减养老金,还得提高税收。
南都:有哪些教训在今天看来依旧重要?
帕帕康斯坦丁努:危机可能随时爆发,要避免下一场危机,各国间的合作至关重要。在欧洲,我们忘了财政联盟等,我们还忘了,并不存在这样一个数字——只要债务率超过它就会爆发危机。有时,即便你的债务占GDP比率不算特别高,市场也会做出剧烈反应。这些教训我们应当铭记。
展望
中国曾经帮助过希腊,欧洲要继续推进与中国的经贸合作
南都:希腊是欧盟成员国,而今年恰好是中国与欧盟建交50周年。但近年来,欧盟在推行对华“去风险”政策。你如何看待这一政策?有必要吗?你认为这会对全球供应链产生怎样的影响?
帕帕康斯坦丁努:我认为,重要的是要认识到,“去风险”不等于完全分离,完全分离意味着减少贸易和投资关系、回归自给自足状态,这在当前形势下既不可能,对双方也不利。而“去风险”是一种战略:针对部分战略领域,通过相关政策确保自身在危机来临时具备韧性。
比如,新冠疫情期间,我们发现一些技术含量不高的产品,像口罩,出现短缺,就是因为我们从未想过需要储备这类物资。所以,“去风险”并非只针对中国,它是一项与欧洲战略自主相关的总体政策。
同时,我们仍要继续推进同中国在内的其他国家进行贸易与投资合作。而且在当前地缘政治的背景下,欧洲可以扮演“桥梁”的角色,努力在中美之间的重大地缘政治分歧中搭建沟通的桥梁。在希腊危机最严重时,其他国家都不愿对希腊投资,而中国却进行了投资。对我们而言,这是非常积极的举措。
但更广泛的问题在于,欧洲需要在多大程度上,围绕科技、人工智能及其他新兴领域的发展,保持某种战略自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