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胰腺肿瘤，人们首先想到的是被称为“癌王”的胰腺癌。但胰腺这个器官里，还藏着一种与胰腺癌“性格”截然不同的肿瘤——胰腺神经内分泌肿瘤（pNENs）。苹果公司创始人乔布斯就曾与它抗争了8年，只是最初被误以为他得的是胰腺癌。“胰腺癌居然能活这么久？”不少人疑惑，甚至猜测是“财富”带来了特殊治疗。恰是乔布斯的病例，让曾“默默无闻”的胰腺神经内分泌肿瘤走进了公众视野。
“作为罕见病，胰腺神经内分泌肿瘤发病率不高，但漏诊率不低，这种病有着独特的生物学特性和治疗前景，只要诊断明确、规范治疗，是有机会获长期生存的。”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胰腺外科主任、普外科副主任刘亮教授在日前举办的一场科普分享会上说。
图为中山医院胰腺外科主任刘亮
胰腺两肿瘤：恶性程度、生存与遗传差异显著
“将胰腺神经内分泌肿瘤与胰腺癌混为一谈，就如同把‘小偷’当成了‘杀人犯’，虽然两者都属于‘恶人’，但恶性程度和生存预后有着天壤之别。”刘亮教授介绍，胰腺癌恶性程度极高，国际数据显示5年生存率不足13%，多数患者确诊时已处于中晚期，治疗效果有限。而胰腺神经内分泌肿瘤则显得“温和”得多，即便发展到晚期，5年生存率仍能超过50%，早期发现并规范治疗甚至有治愈可能。
在遗传风险方面，这两种肿瘤也存在差异。胰腺癌作为公认的遗传性肿瘤，家族遗传比例超过10%，而胰腺神经内分泌肿瘤的遗传风险更高。2024年美国临床肿瘤学会最新研究显示，其遗传率高达17%，这意味着有家族史的人群需要更早开始针对性筛查。
发病率数据还揭示了地域差异：胰腺癌发病率约15/10万，神经内分泌肿瘤整体发病率约6.98/10万。值得注意的是，中国约33.5%的神经内分泌肿瘤患者起源于胰腺，即每三位神经内分泌肿瘤患者中就有一位是胰腺来源；而在美国，这类疾病最常见的发病部位是肺部。这种差异提示，中国人筛查神经内分泌肿瘤时，需特别关注胰腺部位。
胰腺神经内分泌肿瘤最狡猾的地方在于它的“沉默性”，其早期没有任何典型症状，如同“沉默的刺客”在体内默默生长。等到出现症状时，往往已发生转移。更棘手的是，它的症状极具迷惑性，从皮疹、头晕到胃肠道出血、黄疸，几乎涵盖了全身所有不适，加上国内对这类罕见病的诊断理念起步较晚，很多患者需经历数年辗转才能确诊。
胰腺神经内分泌肿瘤：以手术为核心的综合治疗
尽管诊断困难，但一旦确诊，胰腺神经内分泌肿瘤的治疗选择并不少，手术始终占据核心地位。对于早期肿瘤，通过手术完整切除后，部分患者可实现临床治愈，术后定期复查随访，生存期能与健康人无异。中山医院胰腺外科团队就曾接诊过一位患者：通过生长抑素受体PET-CT发现胃泌素瘤，及时手术切除后，随访10年未出现复发。
即便是晚期患者，手术治疗仍能为患者带来生存获益。对于初始无法手术的转移性肿瘤，医生会先通过综合治疗控制病情，待肿瘤缩小、恶性程度降低后，再评估手术可能性。
刘亮教授介绍，因过往对神经内分泌肿瘤认知不足，其精准治疗时代姗姗来迟。上世纪80年代末出现的生长抑素类似物（SSA），最初仅用于控制激素分泌导致的症状，后来医学界发现其还能直接抑制肿瘤生长，成为“一举两得”的治疗武器。
十多年前，两个靶向药物推出，让该病进入靶向治疗时代；如今，核素治疗也登场了，即PRRT治疗，将治疗性核素与靶向配体结合，药物被肿瘤细胞摄取后，核素释放射线杀伤肿瘤。这些药物治疗正发挥着重要作用，改写了患者的治疗结局。
胰腺神经内分泌肿瘤肝转移：多学科协作破治疗难点
“然而，肝转移是导致胰腺神经内分泌肿瘤患者死亡的主要原因，也是目前诊治的难点与痛点。”刘亮教授指出，这类肿瘤对肝脏有着特殊“偏好”——超90%的转移灶集中在肝脏，其他部位转移相对少见。这种特性既给治疗带来困难，也为针对性干预提供了可能。
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开设了全国首个胰腺肿瘤肝转移多学科联合门诊，多学科联合治疗模式已成为复杂病例的标准方案。刘亮表示，传统观念认为，当肝内肿瘤占比超50%时，手术治疗已无意义，但中山医院的临床实践打破了这一认知：即便肝内肿瘤占比较高，经多学科团队评估后，仍可能通过手术或肝移植获得长期生存。
近年，团队还做了一系列创新尝试：打破“先切原发灶再移植”的传统，对原发灶与转移灶紧密关联的患者，同期开展胰腺切除与肝移植；探索“序贯移植+切除”模式，先通过肝移植控制转移灶，待患者恢复后再切除胰腺原发灶。
4年前，45岁的王先生被确诊为胰腺神经内分泌肿瘤伴广泛肝转移，肝脏内的肿瘤数量竟逾千枚。这些肿瘤细胞分泌过量激素，导致他出现严重腹泻，持续的失水和电解质失衡随时可能引发脏器衰竭、危及生命。多学科团队评估后认为，王先生当时不具备手术条件，但神经内分泌肿瘤的特性为治疗留了空间。团队为他制定了化疗、靶向、免疫、介入的联合治疗策略，先缓解症状、控制肿瘤生长。
15个月里，医疗团队根据病情变化不断调整方案，直到其胰腺原发灶明显缩小，肝内肿瘤数量减少70%，肿瘤恶性程度显著降低，终于达到了手术标准。2023年，周俭教授团队和刘亮教授团队接力上阵，历经10小时成功完成全球首例“原位肝移植联合全胰腺切除”术。如今，王先生各项检查结果均良好，无瘤生存期已超过2年。
高难度手术的成功，充分体现了多学科协作在复杂病例治疗中的优势，需要肝外科、胰腺外科、麻醉科、护理团队等多学科专家精准配合。刘亮教授说，从早期干预到晚期移植，这种曾经“神秘”的疾病正在被逐步破解，为更多患者带来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