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国贸,广州安静的能听见冰箱运作的声音。我趴在床上,下巴抵着枕头,手机屏幕的白光把我的脸映得像鬼一样苍白。
6.78元。厦门国贸今天收的这个价,不涨不跌,就这么吊着。
我把十万块压进去了。对,又是全部家当。上次玩合力泰,运气好挣了点,买了对金镯子给阿妈寄回去了。可她转头就把镯子当了,添进小弟建新房的钱里。现在我又要结婚了,对象是同村的阿强,他在深圳工地上开挖掘机,一年能挣十来万。阿妈说,这回嫁妆要多备些,不能让婆家看轻了。
(二)
“玲啊,睡了没?”阿妈的语音弹过来,声音压得很低,怕是怕吵醒隔壁屋的两个妹妹。“阿强今天来坐,喝了三泡茶才走,话里话外打听咱家能出多少嫁妆。我说你放心,我玲丫头在广州做会计,体面着呢。”
我没回。不知道怎么回。
阿强人是不错的,小时候一起在韩江边挖过蚬子。可自从他去深圳后,我俩见的次数一只手数的过来。最后一次见面,他递给我一瓶矿泉水,瓶盖上都是水泥灰。
“听说你在炒股?”他突然问我。
我点头。
“那玩意儿靠不住。”他搓着满是茧子的手,“还不如跟我去深圳,工地食堂缺个管账的,包吃包住。”
我没应声。他不懂,我不是不想跟他去,是不能就这样两手空空地去。
(三)
手机屏幕暗下去,我又按亮。厦门国贸的日K线走得温吞吞的,像个七老八十的人散步。论坛里有人说这股庄家控盘严重,也有人说自贸区概念要起来了。
我看不懂这些。我只知道,我需要在腊月二十六订婚宴之前,把十万块变成十五万,或者更多。阿妈说,彩礼阿强家出八万八,咱们嫁妆最少要六万六,这叫“双顺利”。剩下的钱要买金器,买新衣裳,还要摆出嫁前夜的“姐妹席”——这都是我们潮汕的老规矩。
二妹上星期打电话来,声音兴奋得很:“姐,我看中一条金链子,细细的就成!等你出嫁那天,我戴着送你!”
她今年二十一了,也该找对象了。要是我嫁得体面,她在婆家面前也能直起腰板。
(四)
窗户外头,远处工地的塔吊还亮着灯,像悬在天上的星星。我想起阿强开的那台挖掘机,他说操作室的玻璃老是震,冬天灌风,夏天焖得像蒸笼。但他一个月能拿九千,加班的话能过万。
我一个月拼死拼活做账,到手也就六千。要不是前阵子合力泰赚了一笔,我现在连这十万块的本金都没有。
可人不能总指望运气,我知道。
(五)
论坛刷新了一下,有人发了条新帖:“厦门国贸尾盘有异动,明天看涨。”下面一群人吵,有的说要涨停,有的说要跌破6块5。
我把手机锁屏,又解锁。屏保是老家祠堂的照片,灰瓦红墙,门口那对石狮子被摸得光滑滑的。每年除夕,我们林家所有出嫁的女儿都要回来,在祠堂前站成一排,看谁身上的金器最亮,谁的衣服料子最好。
三姐去年站那儿,手上光秃秃的,耳朵上也没个金坠子。她婆婆当场就拉下脸,说了句:“咱们林家女儿,倒是朴素。”
阿妈那天晚饭都没吃。
(六)
现在轮到我站那儿了。
我重新点开交易软件,看着厦门国贸那个不温不火的走势图。主力啊,你们应该也有女儿要出嫁吧?或者有儿子要娶媳妇?知不知道嫁妆对一个潮汕姑娘多重要?
我不要多,真的。就让这股明天涨五个点,后天再涨五个点。慢慢涨,稳稳地涨。让我能从容地去银行取钱,去金店挑金器,去商场给阿强买套像样的西装——他相亲那天穿的那件,袖口都磨得起毛了。
(七)
凌晨四点,天快要亮了。我最后看了一眼手机。
6.78元。拜托了,明天请一定翻红。请涨到7块,7块5,8块……请让我体面地出嫁,让阿妈在祠堂前能抬起头,让妹妹们对婚姻还能抱有期待。
我们潮汕女人不信命,只信自己双手挣来的那份底气。这次,请给我这份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