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曹杨

　　汽车产业里，账期越拖越长早已不是新鲜事，这不仅严重挤压了供应商的现金流，也使得产业陷入了一种“非健康”的发展模式中。尤其是中小产业链企业，在资金重压下，正面临淘汰或整合的命运。

　　2025年6月1日，修订后的《保障中小企业款项支付条例》正式实施。

　　条例提到，“明确机关、事业单位和大型企业支付中小企业款项的期限要求，增加规定大型企业应当自货物、工程、服务交付之日起60日内支付款项。”

　　随后，广汽集团（601238.SH）、上汽集团（600104.SH）、长安汽车（000625.SZ）、吉利汽车（00175.HK）、中国一汽、赛力斯（601127.SH）、小米汽车、理想汽车（02015.HK）、零跑汽车（09863.HK）等车企集体响应，做出“对供应商的支付账期在60天内”的承诺。

　　国际智能运载科技协会秘书长张翔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汽车产业规模大、产业链长，整车厂的‘60天账期’承诺，可以加快行业的资金流动，在缓解产业链中小企业资金压力的同时，产生更多的价值。”

　　现如今，距离车企“60天账期”承诺已过去100天。

　　“车企确实在积极行动，例如长安此前的账期一般是120天左右，目前正在向60天目标缩短。吉利此前一般是75天，现在也缩短到了60天。”某动力电池零部件供应商业务人员董女士在接受经济参考报记者采访时提到。

　　不过，董女士也坦言，目前公司的车企客户，一般是在收货的次月进行对账。“比如我们8月初发的货，需要等到9月才能开始挂账计算账期。所以即使车企正在积极落地相关承诺，目前为止我们仍然没有收到承诺以来的货款。”

　　一位接近汽车产业链的知情人士告诉时代周报记者，“据我了解，当前（账期60执行落地）的情况与供应商的期待有所差距。”

　　张翔告诉时代周报记者，现在部分整车厂的资金压力明显，行业“内卷”之下，车企优先把资金投入到了研发和营销当中，或未将“60天账期”付款置于优先兑付的级别。“即便有少数企业及时兑付，也很难扭转整个行业存在的问题。”

　　与大型供应商相比，中小规模供应商的资金压力更大。越来越多的中小供应商开始意识到，与其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独立承担风险、前景难测，不如主动融入头部企业的生态体系，以获取更稳定的业务支持和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既然如此，中小产业链企业这种“小鱼”主动寻求被“大鱼”整合的情况，会不会既是企业生存的无奈选择，又成为一种行业整合的必然趋势？

　　新能源车企的应付账款周转天数达112天

　　8月11日，工信部公布的《践行支付账期承诺，重点车企在行动！》显示，一汽集团、广汽集团和赛力斯集团三家车企已经实现账期60天内支付的承诺。

　　据经济参考报报道，大多数整车企业正在积极落地相关承诺，但对于供应商来说，车企承诺的账期往往只是从发货到收到货款中的一部分，汽车产业链回款问题仍然面临许多挑战。

　　“虽然很多整车企业给出了态度，做出了承诺，但在实际兑现的过程中，仍然会有很多方法去规避或者拖欠供应商的货款。”上述知情人士表示。

　　乘联会秘书长崔东树在分析上市车企上半年业绩表现时提到，“从应付账款来看，国企的应付账款周转天数是97天，民企应付账款周转天数是108天，国际车企的应收账款周转天数是45天；从新能源跟传统车企对比来看，新能源车企的应付账款周转天数是112天，而综合国内车企，应付账款周转天数是91天，国际车企应付账款周转天数是38天。”

　　一家橡胶减震件厂商相关负责人在接受经济参考报记者采访时提到，“即使在当前缩短账期承诺落地的情况下，从车企收货开始计算，很多时候仍需等将近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真正收到货款。”

　　“车企长期拖欠账款，有可能变成坏账、死账，供应链企业的生产、研发就会停滞，不利于中国汽车产业的高质量发展。”张翔补充道，有些企业利润收缩，而有些企业更是直接由盈转亏。

　　根据大宗商品数据服务商Mysteel的统计数据，20家重点上市锂企2025年上半年的合计营业收入为2680.49亿元，合计净利润为351.39亿元。

　　其中，无论是营收规模还是利润表现，宁德时代（300750.SZ）都遥遥领先，分别达到了1788.86亿元和304.85亿元，占20家重点上市锂企合计营收和利润的66.74%和86.76%。

　　与宁德时代超300亿元的净利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Mysteel统计的20家重点上市锂企中，虽然赚钱的企业有13家，但净利润同比下滑的多达6家。其中，中矿资源（002738.SZ）同比下滑幅度最大，达81.2%。另有西藏矿业（000762.SZ）和永杉锂业（603399.SH）由盈转亏，而亏损金额最大的是盛新锂能（002240.SZ），在2025年上半年累计亏损额达8.41亿元。

　　应收账款成为加剧企业财务压力的重要因素之一。2025年上半年，中矿资源应收账款为6.16亿元，同比增长20.18%；永杉锂业应收账款2.17亿元；鹏辉能源（300438.SZ）经营活动现金流净额为-1.52亿元，应收账款达28.63亿元，较上年末的26.01亿元增长10.07%，回款压力较大。

　　上述知情人士进一步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账期、账款之外，整车厂和供应商的关系还涉及很多方面。比如零部件供应，研发费用的分摊，怎么分、分多少等。“一个比较典型的情况是，整车厂与供应商共同研发的产品，整车厂会拿着这个知识产权和技术方案给更多的其它供应商去生产，然后再进行招标。”

　　该知情人士表示，不仅如此，新能源汽车终端价格战的持续，使得很多整车厂把成本压力给到了供应商，进一步恶化了整个产业链的协同关系。

　　2025年上半年，鹏辉能源实现营业收入43.01亿元，同比增长13.99%，净利润为-0.88亿元，同比下降311.68%。鹏辉能源在财报中写道，“这主要受储能电芯价格战、原材料成本高企及研发投入增加影响。”

　　中汽中心资深首席专家、中国汽车战略与政策研究中心总工程师吴松泉表示，整车与零部件企业应建立协同降本机制，实现合理降本。降本必须基于技术可行性、质量保障和产业链可持续性原则，避免牺牲产品性能和供应商合理利润。

　　在新能源汽车这一技术驱动型产业中，持续不断的研发投入是企业构筑核心竞争力的关键。然而，账期“内卷”与成本分摊压力，持续挤压着中小供应商的现金流，使其本已紧张的资金储备更显局促。

　　2025年上半年，鹏辉能源资产负债率为72.46%，同比增长7.72个百分点；经营活动产生的现金流净额为-1.52亿元，较2024年同期的-2.85亿元有所改善，但仍为负值，经营现金流压力犹在。研发投入方面，2025年上半年鹏辉能源研发费用为1.93亿元，同比增长18.41%。鹏辉能源在财报中指出，面临激烈的市场竞争，公司将依托领先的研发创新能力，持续进行差异化产品研发，抢占细分市场。

　　艰难维生，不如另谋出路

　　2024年以来，包括荣威与飞凡、几何与银河、极氪与领克等在内的越来越多的新造车品牌走向了合并。

　　在回应对极氪的整合决策时，吉利方面表示，“现在中国汽车市场环境对于吉利汽车而言，已经不会给吉利容错的空间了，所以我们必须要快速解决问题，通过整合来提高企业的竞争力。”

　　上述知情人士告诉时代周报记者，从行业长期发展来看，不管是整车厂还是零部件企业，都会走向集中化，兼并、收购或是必然趋势。“有极致的规模才会产生资本优势，才能支撑更专业、更尖端的技术研发，只是重组或者被淘汰的过程比较残酷。”

　　事实上，产业链企业们已经有所行动。普华永道发布的《2024年中国汽车行业并购活动回顾及未来展望》显示，汽车行业2024年并购交易金额将近1681亿元，交易数量为528笔。其中，整车制造领域并购交易数量为54笔，共计交易金额为478亿元；汽车零部件领域交易数量为404笔，交易金额超1059亿元。

　　步入2025年，汽车产业链的整合态势持续深化，包括爱柯迪（600933.SH）、天汽模（002510.SZ）、万向钱潮（000559.SZ）、浙江荣泰（603119.SH）等多家零部件公司均在年内推出并购计划，并购重组事件涵盖了零部件、汽车电子、芯片等多个环节。

　　9月2日，杰华特(688141.SH)公告称，公司拟与建达合伙、汇杰合伙共同购买新港海岸的部分股权，受让价格合计为4.18亿元。本次交易完成后，杰华特将直接和间接持有新港海岸合计35.3677%股权。后者是一家高速数模混合IC设计公司，目前尚处于投入期。

　　8月27日，华域汽车（600741.SH）发布公告，拟以2.06亿元自有资金收购控股股东上海汽车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持有的上海上汽清陶能源科技有限公司49%股权。收购后，华域汽车首次进入固态电池领域，将形成“电驱动+热管理+固态电池”的一体化产品矩阵。

　　同月8日，深交所并购重组委员会审核通过了领益智造（002600.SZ）发行可转换公司债券及支付现金，收购江苏科达斯特恩汽车科技股份有限公司66.46%股权的交易方案。前者是国内精密功能件和智能制造头部企业，后者是汽车仪表板、副仪表板、门护板、立柱等饰件的汽车零部件供应商。

　　5月28日晚间，菱电电控（688667.SH）发布公告，拟通过发行股份及支付现金的方式，向北京兰之穹等27名交易对方购买其合计持有的江苏奥易克斯汽车电子科技股份有限公司98.4260%股份。菱电电控与奥易克斯均从事汽车动力电子控制系统业务。菱电电控表示，本次交易有利于双方整合市场资源，巩固和提升行业地位。

　　同月18日，光洋股份（002708.SZ）公告拟以发行股份及支付现金方式收购宁波银球科技100%股权，宁波银球科技主要从事汽车零部件制造；12日，拓普集团（601689.SH）发布公告称，公司拟收购芜湖长鹏汽车零部件有限公司100%股权已完成交割。拓普集团表示，“本次收购将进一步扩大公司产品的市占率，提升行业地位，利用公司的经营管理优势及产业链垂直整合优势，提升目标公司盈利能力。”

　　在汽车产业链整合浪潮中，中小供应链企业并非只有“投靠”这一条路径，与整车厂深度绑定，也不失为一种实现稳健发展的重要选择。

　　“产业链企业要通过创新协同，实现从‘交付供应商’到‘技术共创伙伴’。”吴松泉指出，零部件企业通过互通机制，实时响应主机厂需求，让研发与整车设计真正同步。

　　其实这种关系已经在车企和供应商之间存在。

　　时代周报记者从接近蔚来的相关人士处了解到，蔚来与供应商体系合作伙伴武汉海微科技共创了蔚来NOMI，这也是业内首个车载异形屏幕机器人。此外，蔚来汽车搭载的激光雷达、4D毫米波雷达也是和供应商团队协作完成的。

　　吴松泉提到，“很多零部件的研发都需要与其他行业碰撞，通过跨界融合，让产业链真正从‘成本中心’变为‘价值创新源’，才能实现从跟跑到领跑的战略转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