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登者在抵达世界之巅后，感受到的未必是纯粹的狂喜。下山之后，当极致的疲惫浸透四肢，一种巨大的、无所适从的空虚感，往往会不期而至。这趟九死一生的旅程结束了，那么，下一座山在哪里？
这或许是游戏科学创始人冯骥在《黑神话：悟空》发售后那段“云里雾里”时日的写照。
他在微博上坦言，一个心心念念近二十年的事情终于有了超出预期的结果，但强烈的正面情绪“总是一眨眼就过去”，挥之不去的是迷茫、虚无与惶恐。
当玩家山呼海啸般地追问DLC（游戏追加内容）时，他选择隐藏情绪，说服自己打起精神，老老实实地“先做DLC”。直到今年某一天，他的老搭档杨奇找到他，两人相视一笑，一拍即合，做点新的。
于是，8月20日凌晨，《黑神话：钟馗》释放出第一支预告片，这是“黑神话”系列的一部全新作品。
这个决定在许多人看来出乎意料，甚至有些任性。但如果把时间线拉长来看，这场看似突然的“出走”，其实是一场早已注定的属于黑神话宇宙的“回归”。
漫长的“出走”
要理解游戏科学为何要“换换脑子”，首先必须理解他们在西游这条路上，究竟走了多久。
这本身就是一场漫长而孤独的“出走”——从大厂的庇护下出走，从商业的逻辑中出走，最终抵达一个名为《黑神话：悟空》的梦想之地。
故事的起点，要追溯到2008年。那时，冯骥和杨奇还在一家大厂的工作室，正联手打造一款名为《斗战神》的暗黑风格西游题材MMORPG（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
这无疑是中国网游史上一次充满理想主义的尝试：邀请《悟空传》作者今何在构建世界观，不惜重金购入《敢问路在何方》的版权，请来陈奕迅演唱主题曲……游戏上线之初，凭借其宏大的叙事和超常规的资源投入，一度风光无限。
然而好景并不长：游戏营收不足、剧情更新缓慢、玩法失衡……这部被寄予厚望的作品高开低走，最终口碑崩塌。对于曾写下万字长文《谁谋杀了我们的游戏》怒斥彼时游戏产业怪象的冯骥而言，这无疑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2014年，冯骥与杨奇等一批核心骨干选择创立“游戏科学”，从舒适圈内“出走”。为了生存，他们选择更加务实，先靠两款网游赚到了“第一桶金”，并吸引到资本青睐。钱袋子鼓了，心中的火焰也再次燃起。
2018年，一个代号“B1”的项目正式启动。游戏科学再次“出走”——从赖以生存的网游模式中走出，重回那个曾让他们梦碎的单机西游题材。
这趟重走西游路，冯骥形容为又一场“九九八十一难”。技术、人才，关关难过。为了招兵买马，他们选择在2020年8月20日，发布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实机演示视频，一夜之间，他们被网友奉为“国产3A的希望”。
由此，“8月20日”变成一个具有仪式性的日子。2024年的同一天，《黑神话：悟空》正式发售，成为中国游戏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
又一年过去，“一个心心念近二十年的事情，终于等到一个结果，”冯骥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如此写道。
诚然，这段漫长的跋涉，何尝不是一次“取经”；当抵达终点，感受到巨大的虚无并不奇怪，而这份虚无，一个DLC显然是装不下的。
回归“黑神话”
“出走”并非逃离，而是为了更好地“回归”。游戏科学要回归的，不是“悟空”这个具体的角色，而是“黑神话”这一品牌最初的、也是核心的承诺。
我们必须厘清一个概念：“黑神话”从来不等于“悟空”。
从项目立项之初，《黑神话：悟空》这个命名方式，就清晰地揭示了游戏科学的野心——“悟空”只是这个宏大系列的第一位英雄，是开启这片宇宙的“创世篇章”。
“世界上所有的故事也许都是这样的故事——在黑暗中发光的，生命的故事。” 这是冯骥对“黑神话”的内核解读。换句话说，“黑”并非单纯的阴暗，而是一种叙事立场，一种关注神话中复杂、现实面向的世界观。
这一定位，决定了“黑神话”必然是一个需要时间去慢慢填充的宇宙。杨奇也坦言，游戏中“有很多留白是刻意为之，有些是力不从心。”
然而现实是，在《黑神话：悟空》的光芒之下，“黑神话”这个母品牌，在公众认知中不可避免地被“悟空”所定义、所捆绑。像是冯骥便坦言，看到许多玩家的二创作品“就已经比我们之前的DLC思路更加上天下地飞扬不羁”。
而当创作者的灵感被期待所困，感到“做不出来”或者“做不好”，选择另辟蹊径，便成了一种必然。“在天命人的故事告一段落后，团队渴望尝试更具差异性的游戏体验。”游戏科学称。
从目前有限的物料来看，《钟馗》与《悟空》呈现出了差异化的气质。像是杨奇提到的从“神魔故事”转向“志怪传奇”，或许意味着《钟馗》的世界观可能不再是《西游记》般宏大、阵营分明的神魔谱系，而是更贴近民间传说，充满了奇诡想象和对人性幽微之处的探讨。
对于任何一个致力于构建内容宇宙的创作者而言，这都是必须迈出的一步。
放眼国内，光线影业在规划其“中国神话宇宙”时，就曾明确表示，这是一个需要用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长时间来计数的漫长工程。它需要不断地引入新的角色、新的故事、新的世界观，才能让宇宙保持活力与张力。
这是一条无比艰难的路——好在这条路上，游戏科学并不孤独，他们与那些致力于用现代媒介重塑传统叙事的同行者们，遥相呼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