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加利福尼亚州一个卡车停靠场内,罗德里格斯大口吃着面条。这是他长途奔波中的常见晚餐。近20年美国打拼,他有10年时间是在这样的驾驶室里度过的。“它算我的第二个家,”他说,“只不过这个家开起来就不停。”这个“家”带他穿越美国大陆,却让他错过真正的家。一个月里,能和妻子孩子团聚的日子,屈指可数,不过三五天。
罗德里格斯的故事不是孤例。在美国,每天都有总重超过5400万吨、价值超过480亿美元的物流,这是美国经济的命脉。在这个支撑着美国70%货物运输的庞大行业里,像他这样的墨西哥裔司机占去了总数的近20%,超过50万人。他们为何涌入这个看似光鲜、实则充满艰辛的行业?
北上的血汗之路
答案或许藏在墨西哥腹地干旱的村庄里。在圣尼古拉斯村,特奥费罗·戈梅斯一家挤在30英尺长、10英尺宽的砖木屋里。两张破床,三把椅子,一只骨瘦嶙峋的鸡——这就是全部家当。39岁的戈梅斯每周工作七天,清理马厩、挤牛奶,换回40美元,只够买些豆子和玉米饼。“我们已经学会了和饥饿一起生活。”他打发儿子去捡拾田里遗漏的土豆,可儿子常常空手而归。
12年间,戈梅斯14次穿越美墨边境,北上加州谋生。在异乡搬运蔬菜半年时间,收入远超家乡挤奶四年所得。这些美元,是他家偶尔能喝上牛奶、孩子能穿件像样衣服的唯一指望。“如果我不去北方,生活会比现在更糟。”他无奈道。
是更早的移民,铺就了这条北上的血汗之路。在墨西哥村庄那皮扎罗,76岁的奥古斯·坎波斯曾是最早的开拓者。他年轻时在北好莱坞的第一年就挣了4000美元,比当时全村人一年收入总和还多。他的成功像“磁石”,吸走了村庄四分之三的男人。如今的那皮扎罗,只剩下老人、孩童和孤单的妇女。
正是这些背井离乡者,逐渐填满了美国长途卡车的驾驶室。
拿到手的不足公司承诺的一半
当行业因严苛的工作条件面临高达8万人的历史性司机缺口时,企业将目光投向了为谋生不惜代价的墨西哥裔移民。招聘广告上,长途司机年薪中位数5.3万美元的高薪闪闪发光。这数字,对来自周薪仅40美元的墨西哥农村的“戈梅斯们”而言,无异于天文数字。
然而,驾驶室里的现实,戳破了高薪幻想。在华盛顿州跑了三年的墨西哥裔司机卡迪罗算着账:油费、高速费、保险、餐饮,一个月轻松花掉一两千美元。“实际拿到手的,能有公司承诺的一半就不错了。”
新入行者,往往坠入更深的债务陷阱。几家巨头货运公司开设的驾校,收取约4000美元培训费。新人若被录用,需签约为公司工作一两年才能免除这笔债务。这无异于债务劳役,将他们锁在低价合同里。
不过,当司机们偿清债务重返运输业,并积累丰富经验后,局面将发生彻底转变。他们可以选择加入在地、利基或专属车队——这类企业作息规范合理,工资待遇也更好。为了留住这批经验丰富的司机,货运公司往往能够提供收入更丰厚、工作条件更自主的职业前景。
根据墨西哥经济部的最新统计数据,2024年墨西哥专业货运卡车运输行业的工资平均每月为423美元。相比之下,美国卡车协会的数据显示,2023年美国卡车司机的平均收入为76420美元。
车轮上的风险
漫长的“劳役”后,苦尽甘来。然而安全防护的缺失,却让车轮上的风险令人胆寒。居住在新墨西哥州的何塞揭露了行业乱象:“他们常常连运送什么货物都不告知,连防护口罩都拒绝提供!”危险货物未经妥善检查便上路,司机时刻暴露在易燃、放射性等物质的致命威胁之下。
更可怕的是疲劳被“制度化”。得州克米特市的墨西哥裔司机海梅·巴克拉,每天驾驶640公里,每周七天无休。有时等卸货要30个小时,没饭吃,更没额外报酬。他因长时间开车患上腰椎间盘突出,昂贵的医疗费让他多次想放弃。行业数据显示,许多司机每周被迫工作70小时,只为挣到1000美元——折算下来,时薪低于美国的最低工资标准。
比身体的疲惫更难熬的,是与骨肉至亲漫长的撕裂。“这些工作机会美国人不愿接手。毕竟这工作不适合所有人,司机需要长期离家在外奔波数周。”在拉雷多附近的一家货运公司工作的马蒂内斯说,“但对部分墨西哥人而言,这已成为合法实现理想又能维持生计的方式。”
马蒂内斯常常在公路上颠沛两个月后,才有回到家乡墨西哥城短暂团聚几天的机会。“我错过了孩子的成长,”他失落地说,“和孩子们的感情,甚至不如陪我跑卡车的那条狗亲近。”
“在外奔波时,我总会想念家人。仅仅是进行视频通话无法缓解思绪,”马蒂内斯表示,“但当你成功汇出大笔资金时,一切都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