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财经记者丁莉广州报道
2025年,具身智能在忙着落地、融资以及参加运动赛。
从4月份北京亦庄举办的首场人形机器人马拉松,到5月份众擎、宇树相继发布机器人格斗赛,再到即将于6月底举办的RoBoLeague世界机器人足球联赛以及下半年的世界人形机器人运动会……具身智能的运动细胞在加速进化。
时间退行回2000年,Asimo在日本诞生,第一次学会了双腿直立行走,25年之后机器人逐渐能够奔跑、空翻、拳击、踢球,它们掌握的技能越来越丰富,但它们学习的速度仍跟不上人类的想象。最大的挑战在于人工智能从离身向具身智能的跨越。来自物理世界的图像、声音、触感数据涌进AI大脑,模型经运算分析后输出电机转速参数,驱动躯体行动,但目前,大脑对身体的控制还不够灵敏。
在这样的背景下,机器人为什么需要运动赛?
有观点认为,运动会提供的极限环境能够最大程度磨砺机器人的能力。以马拉松为代表的耐力赛、以格斗赛为代表的对抗赛、以足球赛为代表的团体赛,分别考验着续航热控、抗压运控、多机联动三类能力。此外,“机器人+体育”本就是一种场景,其带来的曝光能为个体和行业引入更多商业与资本的目光。
对人类运动员而言,一项运动技能需要旷日持久的体能训练与心理建设;对机器人而言,这一过程同样漫长。当下,它仍旧处在一个蹒跚的起点。
场上:打一场比赛需要什么?
4月19日,20多具人形机器人和12000名人类跑者在亦庄开跑,挑战21公里多的半程马拉松。在这场赛事中,机器人“洋相尽出”。
赛中,有机器人因失去重心向前栽倒,脑袋滚落一旁;绝大多数机器人严重依赖领航员,稍有不慎便会跑偏;长达21公里的连续奔跑还暴露了人形机器人的续航焦虑与散热不足,不少机器人因此停摆,即便是最终的冠军“天工Ultra”也更换三次电池方完成比赛。根据赛事规则,每次更换电池须罚时10分钟。
通过一场马拉松,机器人的机械结构、散热、续航、算法被全方位拷问。
到了5月25日宇树科技参与的机甲格斗擂台赛,对机器人能力的考验更上一层。擂台上,机器人时常无法“找到”对手,比赛开场,机器人“小紫”便误对裁判挥拳;随后,“小粉”击倒对手“小蓝”后又反将自己绊倒。
同月,众擎机器人也官宣年底将在深圳举办首个“全尺寸类人身高”的人形机器人格斗赛“机甲拳王”。众擎机器人联合创始人兼市场总经理姚淇元告诉南方财经记者,选择格斗场景的原因不仅在于其强观赏性,更重要的是,格斗赛对场地包容度更高,能够在封闭场景中通过映射、强化学习、仿真学习不断提升机器人的手眼协同、感知和体力,这也更贴合机器人未来的落地需求。
“健康永远是一切的源泉。”他表示,机器人既需要强健的躯体,也需要聪明的大脑,但前者的优先级一定更高,通过格斗赛,机器人能够迅速炼好体魄。
及至6月底的足球联赛和下半年的运动会,对机器人能力的磨练也将更加综合。事实上,早在今年2月,来自加速进化的人形机器人已带来一场足球表演赛,并展示出带球过人、控球进攻甚至进球后的举手庆祝动作。
对今天的人形机器人而言,失败比成功更有价值。其每次偏航、跌倒,失败的数据都传回云端AI大模型,“反哺”后续训练。
高工咨询机器人事业部研究所所长卢瀚宸对南方财经记者指出,当前,人形机器人的能力还不足以满足产业化应用,而比赛是快速发现并针对性改进、迭代的重要路径。其中,马拉松更多考验下肢能力;格斗关注上下肢协调性,怎么躲避对手进攻、怎么精准出拳,都对运控算法提出更高要求;足球赛则进一步涉及群体调度。
一个趋势是,比赛从单机智能转向强调互动性,但真正自主的多机联动远未实现。
无论是马拉松还是格斗赛,遥控仍是主流模式,包括手柄、语音和体感控制。其既无法完全自主应对开放环境中的复杂路况,在擂台上也反应迟钝。
卢瀚宸解释,人机交互的方式无外乎声音与视觉,但机器人之间的交互还包括两种,一种是通过中央调度系统,主要应用于工业场景的AGV、AMR;另一种则将“智力”集成于机器人本身,使它们之间能够自主决策、实时交换任务信息。
后者的主要挑战仍旧是大脑。他表示,“目前我们看到的体育赛事,大多仍局限在小脑能力上,AI模型应用还停留在浅层次。”对此,即将举行的机器人足球联赛开始定位人工智能AI赛,全部参赛机器人通过AI策略,自主进行比赛。
今年,快速演化的大模型为行业带来曙光,但相比之下,具身智能的进阶速度远落后于大语言模型,从离身到具身之间仍有一道“天堑”。这不仅由于具身智能所需的数据模态更复杂,背后,发达的大脑如何为身体所用仍是一道难题,数据飞轮未跑通,具身智能还未迎来DeepSeek时刻。
今年的亦庄马拉松,上午10点10分,“天工Ultra”首发完成冲线,而人类冠军早在一个半小时之前就已诞生。机器人完赛率仅三分之一,完败于人类。
两百年前,1830年,同样是一场比赛中,“汤姆·拇指”号蒸汽机车也在一片哗然中输给一辆马车;而今天,时速可达501公里的上海磁悬浮已是鞭长莫及。同一切新生事物一样,今天的具身智能也将从蹒跚之处成长起来。
场下:资本局与生态场
在马拉松中跑出冠军的“天工Ultra”,在终点迎接它的不仅有观众的喝彩,更有资本的聚光灯——赛后第10天,“天工Ultra”在京东拍卖平台以1元起拍,经过19次出价后最终以101.0114万元成交,吸引了两千多人围观。
这意味着,运动赛场承载的除了极客们的科技狂想,还有关于商业化的厚望。
对个体而言,参赛团队期望增加曝光度,吸引客户和投资人,这种集合了娱乐与专业属性、话题度高的体育赛事无疑是最好的肌肉秀场。
资本市场的反馈最为直接。马拉松结束后,4月21日开盘,人形机器人板块集体飙升,即便作为赛事赞助商的奥比中光涨幅也超过10%。随后,优必选官宣将在亦庄成立行者天工机器人全资子公司(“天工Ultra”来自北京人形机器人创新中心,优必选为该中心发起单位和总经理单位),两天后优必选大涨17.17%。
此外,包揽马拉松第二、四名的松延动力在赛后也迎来订单大涨,到5月11日,松延动力董事长兼首席技术官宣布,参赛同款N2机器人订单破千台。
南方财经记者发现,运动赛参赛“选手”绝大多数来自高校科研团队,另有部分来自初创企业,寻找资本机会的意图明显。“高校或初创团队没有品牌包袱,较少公众宣传方面的顾虑,时间和人手充裕,也是原因之一。”卢瀚宸认为。
此外,由头部企业充当组织者、向行业开源的模式日益成型,生态搭建成为赛事另一重要目的。例如,RoBoLeague足球联赛中,加速进化对所有参赛队伍进行了系统培训,后者以加速T1作为赛事标准平台,依托组委会提供的基础开源代码自行进行AI策略开发;众擎机器人也将为“机甲拳王”参赛者提供一批最新格斗机器人,并公开源代码,以人形机器人格斗俱乐部的形式开展比赛。
“我们希望这是一个长期的事业。”姚淇元解释称,未来的开源平台上,各方可以自由发挥,做出意想之外的动作,一起将能力边界向不同角度拓展、扩大。
更进一步,2025年被视为具身智能机器人的量产元年,行业亟需寻找落地的机会,工业与家庭应用为时尚早,但展演类有望成为最先成熟的场景。从这个维度而言,“机器人+体育”本就有广阔的商业化空间,也因此成为杭州、深圳、北京等机器人重点城市从技术生态向产业生态延伸的重要动作。
6月11日,在广东省委社会工作部启动的粤商协会改革发展研究院三个“在一起”首阶段调研中,广东省机器人协会执行会长、中国机器人产业联盟理事任玉桐告诉南方财经记者,也期望在广东能开展更多类似的机器人运动赛。
早在70年前,由查德·麦瑟森发表的一部小说《铁甲》已经描绘了类似的想象:2020年,人类拳击已成往事,人机共融的机器人拳赛成为时下最流行的娱乐活动,依靠映射功能,它们如影子般复刻拳击手的每一记勾拳、闪避与反击。
小说后来被改编为电影《铁甲钢拳》。今年,机器人格斗赛开始落地,影片中的科幻场景正加速走进现实。
在卢瀚宸看来,人形机器人的应用边界、产业形态不应被框定起来,如果能够同文旅、体育深刻结合,跑通商业模式,也不失为一种创新探索。他表示,行业应当以更加开放的心态来看待这样的新生事物。
但比赛终究是过程而非目的,具身智能的终点应当通向更通用的场景。
要实现“干活”,机器人的上肢能力远比下肢重要,但目前来看,比赛更多聚焦在下肢。卢瀚宸也提出,除体育竞技类赛事之外,未来还可以围绕场景“开卷考试”,比如,定下分拣、搬运、叠衣服等几个场景,给以参赛者时间训练后,再进行比赛,这种方式对机器人能力的考验和锻炼会更加综合。
当机器人在赛场奔跑、搏击、踢球,行业看到的不仅是金属躯体的“进化”,更是对科技边界的试探。比赛的终点,或许就是家庭、工厂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