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新苏黎世报》网站6月17日发表记者阿尔贝特·施特克对哈佛大学教授、世界银行前首席经济学家卡门·赖因哈特的专访报道，编译如下：

　　阿尔贝特·施特克问：赖因哈特女士，您专门研究全球金融危机。当前，全世界正经历巨大的动荡，看上去十分混乱。您能看出这背后的规律吗？

　　卡门·赖因哈特答：对我而言，核心问题是不确定性增加。在动荡时期，许多事情突然变得不稳定。在这样的世界里，人们不再知道该以什么为导向。20世纪70年代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当时，高通胀导致人们严重丧失信心。但当时有一件事不同：债务只相当于今天的一小部分。让今天的债务变得如此危险的因素是，全世界在过去几十年里受益于“大缓和”。不仅经济波动性变小，更重要的是利率也大幅下降。这导致我们的举债成本越来越低。

　　问：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正用他的《大而美法案》推高美国的国家债务规模。如果该法案获得通过，可能导致预算赤字与国内生产总值之比持续超过6%。

　　答：这很成问题。政府本应关心如何减轻债务负担。但它远没有这么做：该法案甚至没有承认迫切需要至少将债务稳定下来。同样令人担忧的是，政府将关税收入视为国家预算的重要资金来源，尽管目前还不清楚这些收入到底有多少。债务让我们付出了巨大代价。去年，美国政府将预算的12%用于支付利息。这一比例在西方国家中遥遥领先。只有10年前的希腊才承受着同样高的偿债负担。即使美国的富裕程度更高，但这种事态发展并非没有代价。最终，必须有人为此买单。

　　问：谁来买单？主要是储户吗？

　　答：历史上，实际利率为负的时期只有四个：两次世界大战期间、20世纪70年代高通胀时期，以及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从历史角度看，当前的情况是一个特例。风险在于，这种储蓄的缓慢减少有可能演变为持久的金融抑制。这将取决于一些因素，例如，央行未来是能够保持自身的独立性，还是被国家工具化。

　　问：市场有可能突然反抗不断增加的政府债务吗？英国在2022年经历了“莉兹·特拉斯时刻”：时任首相宣布减税后，国债收益率不受控制地飙升，特拉斯最终被迫下台。类似情况会在美国发生吗？

　　答：完全可能。市场的反抗还可能导致货币突然贬值。以日本为例：2022年日元的贬值满足了我和肯尼思·罗戈夫对货币崩盘的定义：一年内跌幅超过15%。今年4月，市场对特朗普关税计划的反应也类似。通常，不确定性上升时，资金会流入美国，但这次投资者反而撤资了。在如今的环境下，我们只能预计此类事故会更频繁地发生。

　　问：最近资金逃离美元会演变成更大规模的崩盘吗？

　　答：美元可能崩盘吗？完全可能。这样的暴跌是否意味着美元也将失去其全球储备货币地位？显然不会。因为没有其他货币能提供同等的流动性。

　　问：美国是全球化的受害者吗？

　　答：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美国面临的问题是双赤字，这个问题已存在多年，但最近大幅加剧。这不仅包括对外经常账户赤字，还包括政府预算赤字。我们再说回《大而美法案》：让经常账户恢复平衡的最直接方法是平衡政府预算。这是因为美国需要提高储蓄率，而政府在这方面可以做出重大贡献。但特朗普现在想要借更多债。因此，即使提高关税也几乎无助于减少经常账户赤字。

　　问：有可能在成功过渡至新秩序时不引发金融危机吗？

　　答：这很难说。在我看来，去全球化阶段早在2008年上次金融危机时就开始了。但保护主义加剧的趋势将会持续。这无疑会导致混乱和冲击。对我而言，关键问题在于能否持续降低上述双赤字，或者出现像希腊那样的突然调整。

　　问：政府赤字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无节制地增长。这与逐步解决问题相悖。

　　答：政客们喜欢花钱。积累债务远比削减债务容易。而且，没有摆脱债务的万灵药。在理想世界中，国家可以通过经济增长摆脱债务。但更现实的是，紧缩措施、通胀、金融抑制和债务重组计划会交织在一起。这意味着，我们必须为迎接不确定的时代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