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云南省通海县杨广智慧农业小镇PPP（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项目指挥部所在的山头上放眼望去，大片的砖红色土壤裸露，与两公里外碧绿色的杞麓湖形成鲜明对比。四年前，这里机器轰鸣、人声鼎沸，云南省最大的单体冷库在此开建；如今，这里却是荒山野岭，人迹罕至。谈及此，聚光科技（300203.SZ）控股股东浙江睿洋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睿洋科技”）一位项目负责人张伟（化名）颇为感慨：项目烂尾四年，当地政府迟迟不清算，导致旧的投资方退不出、新的投资方进不来。
同样深陷其中的，还有睿洋科技的实际控制人王健。《经济参考报》记者近日采访发现，受该项目牵连，王健所持聚光科技的股份超八成已被质押、冻结，若后续被司法处置，王健将难保实际控制人地位，聚光科技届时可能面临控制权不稳定或变更的风险。
项目烂尾四年不清算
通海县地处云南省玉溪市东南部，距省会昆明137公里、玉溪市区49公里，通海县是云南省知名的蔬菜生产基地和集散地，其蔬菜远销海内外。
2017年，通海县通过招商引资，引入聚光科技控股股东睿洋科技在通海县进行投资建设的通海杨广智慧农业小镇PPP项目（以下简称“通海杨广智慧小镇PPP项目”）、冷链物流产业园两大项目，前者计划总投资8.9亿元，后缩减至6亿元，后者计划总投资约15亿元。
“由于当时国家相关政策要改造或关停涉氨冷库，通海方面也计划逐步关停、淘汰涉氨冷库，建设一批新型环保冷库，加之当地蔬菜产业发达，冷库投资前景较好，睿洋科技决定在当地投建冷链物流园。”睿洋科技一位内部人士告诉《经济参考报》记者，按照协议，冷链物流园项目分批投资、分批建设，地方政府提供配套基础设施，但没有资金，因此通过PPP模式建设。通海冷链物流园的投资主体是通海育农科技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通海育农公司”），由睿洋科技100%持股，该项目于2017年9月开工建设，项目内部预计建成后年利润在2亿元左右，获得的现金流可以反哺PPP项目。
通海杨广智慧小镇PPP项目的项目公司是通海睿联农业服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睿联农业公司”），成立于2018年8月29日，睿洋科技、通海县秀麓投资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秀麓投资”）分别持有睿联农业公司88%、10%股权。该项目于2018年10月开工建设。
为PPP项目提供融资支持的是国家开发银行云南省分行（以下简称“国开行云南省分行”）。自2019年9月19日起，国开行云南省分行向睿联农业公司合计贷款4.7亿元，睿洋科技、王健提供连带责任保证。
不过，两个项目建设都不顺利。
张伟日前告诉《经济参考报》记者，通海冷链物流园规划建设三期冷库，目前一期已建成117门冷库，出租率在80%左右，二期50多门冷库因资金匮乏而停工。
《通海杨广智慧农业小镇PPP项目阶段性决算审核报告》（以下简称“《PPP项目决算报告》”）显示，受多方面因素影响，项目建设未能按照原计划完成，截至2022年3月31日，项目总完成率仅为34.15%，已基本处于停工状态。
“通海方面未能完成建筑物拆迁工作、也没有履行拆除当地冷库的承诺，冷链物流园项目和PPP项目因此无法顺利建设。”睿洋科技一位内部人士说。
这与记者在项目现场看到的情形一致。时至今日，该PPP项目作业面上仍有部分建筑物尚未搬迁或拆除。
对此，通海县政府在回复《经济参考报》采访函时指出，项目烂尾原因有两点：一是睿洋科技发现冷链物流园项目市场达不到预期，导致投资信心不足，进而影响PPP项目；二是项目管理混乱，项目管理团队没有专业的管理和技术人员，管理团队组织架构体系不健全，期间先后更换驻通项目负责人6人次，项目建设管理一盘散沙。2021年12月经双方协商，同意在清算的基础上终止通海杨广智慧小镇PPP项目合作。
但不知何故，该PPP项目至今仍停留在“已决算、不清算”阶段。
睿洋科技在回复本报的一份书面材料中表示，按照通海相关部门与睿洋科技签署的PPP合同补充协议，未取得银行同意且未对未偿贷款作出安排前不得终止项目。国开行相关领导曾多次与通海方面进行沟通协调，希望不要终止项目或按照补充协议约定支付未偿贷款，但一直未获政府方响应。此后，睿联农业公司、睿洋科技及王健被国开行云南省分行于2022年11月诉讼追债。
张伟认为，通海对睿洋科技抱有太高期望，希望社会资本大额垫资开发项目，但通海财政收入有限，以其财力无法支撑如此规模的项目。
通海县财政局披露的数据显示，2024年，该县一般公共预算收入完成60026万元。根据PPP项目决算报告，截至2022年3月31日，通海杨广智慧小镇PPP项目共支出资金3.94亿元。因该项目征地事宜，在社会资本方预交和垫付的征地拆迁保证金审定投资中，PPP项目政府应支付社会资本方金额3.01亿元。
PPP项目清算的实质是通过明确各方的责权利，保障各方合法权益，促进项目的平稳过渡和顺利结束。通海杨广智慧小镇PPP项目决算报告已于2024年5月13日出具，但该项目至今仍未进行清算，导致睿联农业公司资产与债务处理困难、合同体系解除受阻、政府与社会资本方责任难以落实，法律风险与纠纷陡增。
烂尾项目引发连锁反应
据通海政府有关部门介绍，项目建设陷入停滞状态后，玉溪市家园建设投资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玉溪家园投资”）有意参与合作，多次到实地考察、沟通推进事宜，并做了相应准备工作，王健也进行接洽。但由于睿洋科技在阶段性审核过程中提供材料混乱拖沓、配合不佳等表现，玉溪家园投资2024年初决定不再继续跟进该项目。
此外，2024年11月，秀麓投资在之前PPP项目规划的基础上，又再次聘请第三方机构启动该片区的二次规划和论证，其目的是为了尽快解决好政府、企业、银行面临的问题，摆脱PPP项目困境，重启该片区的开发。
但该PPP项目迟迟不能清算，睿洋科技资金链深受影响。
据了解，政府付费型PPP项目在项目前期、建设阶段主要由社会资本方或项目公司承担费用，资金来源包括股东出资、银行贷款等；项目运营阶段的资金来源主要是使用者付费（如有）和政府付费。政府付费是政府根据项目的绩效考核结果支付运营补贴，补贴金额通常包括社会资本方承担的年均建设成本（折算成各年度现值）、年度运营成本和合理利润。
然而，通海杨广智慧小镇PPP项目终止时仍处于项目建设期，因此，无法获得政府运营补贴。睿洋科技原先计划以冷链物流园项目运营回收现金流，滚动投资PPP项目的计划被掐断，债务风险开始显现。
前述睿洋科技内部人士称，至项目终止，公司在两个项目上已投资8亿余元（含金融机构贷款），债权主要是通海政府应付公司约3.8亿元欠款，包括PPP项目审计的政府应支付金额3.01亿元以及通海育农公司缴纳的项目征地保证金8000万元。
2022年11月，国开行云南省分行将睿联农业公司、睿洋科技及王健诉至法庭，追索未偿贷款2.4亿元。
记者获得的司法文件显示，睿联农业公司认为，其从2019年9月19日贷款发放之日起，一直按借款合同的约定偿还本息，从未出现过逾期，且不存在主观故意违反借款合同中借款人违约条款的行为，亦愿意提供新的担保，充分证明其具有继续履行合同的意愿和能力，并未违反合同约定，因此国开行云南省分行不应解除借款合同，一次性要求公司偿还剩余未偿贷款2.4亿元。
据了解，王健多次与国开行云南省分行协商分期还贷并提供相应担保措施，但未获同意。2023年6月20日，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二审支持了国开行云南省分行的主要诉求。
2024年8月17日至8月18日，云南省昆明市西山区人民法院在网络平台上对睿洋科技持有聚光科技的281.35万股股份进行了拍卖，睿洋科技所持聚光科技股份比例由15.95%变更为15.33%。
2024年7月12日至9月10日，云南省昆明市中级人民法院欲在网络平台对睿洋科技持有聚光科技的357万股进行公开拍卖，但两次流拍后进入以物抵债程序。
聚光科技6月10日披露的公告显示，该公司控股股东为睿洋科技、浙江普渡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普渡科技”），持有聚光科技的股权比例分别为12.85%、11.55%，公司实际控制人为王健、姚纳新。
目前，睿洋科技被冻结股份4635.07万股，占其所持有聚光科技股份数量比例80.40%，占聚光科技总股本的10.33%。
聚光科技称，若后续被司法冻结的股份被司法强制处置，将影响睿洋科技的控股股东及王健的实际控制人地位。聚光科技届时可能面临控制权不稳定或变更的风险。
“社会资本方在投资PPP项目时，需要充分评估政府方的履约风险。”6月15日，一位曾代理了多起PPP项目诉讼案件的资深律师说，PPP项目运营期较长，期间政府部门领导变动、项目规划变更等风险都可能存在，PPP项目迟迟不清算，地方政府应支付的款项迟迟不支付，担保方睿洋科技、王健自然会被银行追责，建议其通过引入新的投资方或者法律途径来解决历史遗留问题。
通海县有关部门在回复《经济参考报》采访函时称，下一步，通海县将加大招商引资力度，抓实项目的宣传推介，积极寻求第三方（包括王健推荐意向合作的第三方）来重启项目建设。同时积极向上争取土地专项债及发改、农业部门的产业融合发展相关项目支持，以重启项目建设。
据悉，目前，国开行云南省分行主动与玉溪市等政府部门沟通，商讨解决之法，亦有央企愿意参与化解该PPP项目历史遗留问题。该PPP项目最终何去何从？睿洋科技能否化险为夷？本报记者将继续关注。
